巴金的文章(部分)急需啊!谢谢拉~~

来源: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:作业帮 时间:2024/11/16 04:18:07
巴金的文章(部分)急需啊!谢谢拉~~
x[nbKn QjuZc3i 6<3S%zǒyN{\{_'t?붸],vnb#Y5bvSt?~AV-ǿ闟9%7Z:Z>EK(j$3!'{znJu䯧߾v[#h6]3.=n:|ybff~>x0p9eL4agMom $ bM|8lBö *=X7iB{=|¹Hx7'zlq5R?g_#5[J!cMn+qtK,O6֩-o.dk͐"1hܠ[zabtX4e} qKg8,Na-EH4e@l!?&'~AR&wB6}ew'{m6O{VOGqG ڑLuPmz8 x[$KC~b۱lnEcG%1>mG'vqnGr,]T!;Q ́B# ѼWMC&!y?,6٤y&; [^F X**Yie=6@EfW{&~o][)Ymڱ֋ ކy:oJC|B5?D^a^ʦvI1- 'ǛjSF}lmiKp l 4M6TI*Ohk,,<<4']];~|Q>7l۝bZyP S-zBZX'XqS ɌȾ#1A3%1ٞpU  3tx#f(Uӈ%g<=*q1TbK/{dxg.i |# '-ȸxlV:G0yidZlwB?!{CO|Tj^ƻF+jtG[P|?e5η<4;Or\0%xH.AɳOtTGm쵾I ]ׂ).kSG Fھc, X=\@mA%͉*&Bgnx9(8GN})8/"eR)n+WD?*.F""^ӧU:|ֽxR5G kۊ6EtiQЍrvk!q> Ц3^?;| dtUD0ݏwCT);sr'R[.(1{ASkh\J+n4ћ1k72 [3頌mugGRtCd G\;ܴdӟalNpBTФKPg^.Ej>^X.CJwV+Zu&e;9(nLn<ӏ|ll02LlAs18q lN7®L@Oln\vil6 /6e9=+lw^ܖ.L;!jk%6u?b Fç$TvDN0_0"\<}9Mnd4J* l)e6NtT2gڤE ύLvY NS^(NLO$jЃTV3 ^09ӥ҆iO@O<'~+t M6HGljT* p۳FSZJ3oB!fOMPWnܡ`i1?O@x܉"c@D=# s#Lto2Pg"CA4"K˩GZ '@L IfT=FL\=9ԇUۅ_0Ui8GXߍ])Q"5g/Z( `k !ȂV{ga1i{YR)`v i2zB~8qi@ϱo"T +:NNCxq:* g&XT`䫙{[.C\ѱIMşpC^(J0$T||j]@2xda<dk .LJ7/t6s Zt"Sp'jaǻĄhVp F3[.8N].DOOݣ#&T sPA c6.gZ*5)&ubR6 R#d\qO<).Wz$ SAd@P ;ǒLqgHEĽD$B(# ēDo.BD]@kj|Q9>p!PBqB B@i($ cݑ{@j :9ZTHfxTЎN m:uƫp^˵1 D?5D5J@e5G#!@6 勵^;aiu)  >[dvoڏ#V*xxl^8~Qr9̆!ᥤʐ~e,9=(NR&R08/iq&yoӅ~(^I ţsB(A'BEJ4d/:J:22A5iLIT M"u Rơ˜?+m\{lx {"Hk;84w xxQjdCX1^YMd@vh 3'ĬRZ@C|a5ByM̅*֜)ItJ,U3ȝ&`20ȺYX$KEɜ|oMt9. Σh: \wKKչG6HD\sOʖfak l+I2պf>?/K][eN{"k_F⠏$$ؓUo|S:|GXݝ'yJJeH>%ܩT"W5ҭ U]?vڂץ69_|(oSKr=7h?js˖9Izi[ihS"Ω6Ϲ՛HE/Uql89ΛyJCbK曦:i[{i/[ԁ몜?^d-v&;~f)5jٮo-ەO$o;e?m s>kZR]n+[~ւ'IKMxwyʍxWZm>i. y%xŖ$oO*Zm/α[ԊMz^FKzfz7Wh++Vlm{{=WiSm>m+y_m+ZQbdlff>=R;_ZXrKM}=W/~`7Яc?B WMm~rez/io$བdb!ï\~8 4Ii{ߞKL55xjLrEF3ލke*皆ay»^j4YJJFšnͤ`M\o `Օ"EnG ]e,P2+v$'Z@ey61+mbﭼ:swer5˥+Qg#p5f9al7O2]^::YЉ' euCR `$_.SB alˌ\^rV`P!Sjz8}#mѰ),U,)ìkvH)ۨVd)zٹdb Ioc;.-r k/HL3m-v6^WwqӮONWl‰niEE !]yK븋|YL5$,gtihi0{o7 ^`;3(|JG$dbi6J!ADb|}AƋ}B?+"##Bw :5{z{v743Cӱ)8 V@L ~gFJt\dQr4ΥE!ƫ{{zwQ}WolK,HX9P8LHm9)Rgs=2N3hxRAԹRRC/n ,sWLIFKNOE#~k-L܅r*(1H7"Z &P>׌)謷?nE*٭M&"׈[ ,ٯعKpIX<:k Gsz{H# sG`<W@bs??q}bR@8 "`\ґKvv5[ƥ IZ;`*u#oLOkj= W,NEРi9U4aѼ B%\Emo1hE6X7F:}z0֕@?0Z~,dn߸8h17. &P~ȅwl:wsvlN(^/&V"i29cdY(\1wԽvׂ`;^AːO.7m\s2Y'r YUKNl6Mw TTtRĉ i,r q'}KjPf`)l.ӫŵ!1/3-Ҁ=h@<2;Vl0jkpnjMpb0eXnZGѦ4xfQ]rQG9ks ^HFtkk1sU9۳zk' 4z," }_i"2XQYEGE:!։NiD{}l8i/# _Y$ k-,Rs5 Cb OKO,

巴金的文章(部分)急需啊!谢谢拉~~
巴金的文章(部分)急需啊!
谢谢拉~~

巴金的文章(部分)急需啊!谢谢拉~~
小狗包弟
巴金
一个多月前,我还在北京,听人讲起一位艺术家的事情,我记得其中一个故事是讲艺术家和狗的.据说艺术家住在一个不太大的城市里,隔壁人家养了小狗,它和艺术家相处很好,艺术家常常用吃的东西款待它.“文革”期间,城里发生了从未见过的武斗,艺术家害怕起来,就逃到别处躲了一段时期.后来他回来了,大概是给人揪回来的,说他“里通外国”,是个反革命,批他,斗他,他不承认,就痛打,拳打脚踢,棍棒齐下,不但头破血流,一条腿也给打断了.批斗结束,他走不动,让专政队拖着他游街示众,衣服撕破了,满身是血和泥土,口里发出呻唤.认识的人看见半死不活的他都掉开头去.忽然一只小狗从人丛中跑出来,非常高兴地朝着他奔去.它亲热地叫着,扑到他跟前,到处闻闻,用舌头舐舐,用脚爪在他的身上抚摸.别人赶它走,用脚踢,拿棒打,都没有用,它一定要留在它的朋友的身边.最后专政队用大棒打断了小狗的后腿,它发出几声哀叫,痛苦地拖着伤残的身子走开了.地上添了血迹,艺术家的破衣上留下几处狗爪印.艺术家给关了几年才放出来,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几斤肉去看望那只小狗.邻居告诉他,那天狗给打坏以后,回到家里什么也不吃,哀叫了三天就死了.
听了这个故事,我又想起我曾经养过的那条小狗.是的,我也养过狗,那是一九五九年的事情,当时一位熟人给调到北京工作,要将全家迁去,想把他养的小狗送给我,因为我家里有一块草地,适合养狗的条件.我答应了,我的儿子也很高兴.狗来了,是一条日本种的黄毛小狗,干干净净,而且有一种本领:它有什么要求时就立起身子,把两只前脚并在一起不停地作揖.这本领不是我那位朋友训练出来的.它还有一位瑞典旧主人,关于他我毫无所知.他离开上海回国,把小狗送给接受房屋租赁权的人,小狗就归了我的朋友.小狗来的时候有一个外国名字,它的译音是“斯包弟”.我们简化了这个名字,就叫它做“包弟”.
包弟在我们家待了七年,同我们一家人处得很好.它不咬人,见到陌生人,在大门口吠一阵,我们一声叫唤,它就跑开了.夜晚篱笆外面人行道上常常有人走过,它听见某种声音就会朝着篱笆又跑又叫,叫声的确有点刺耳,但它也只是叫几声就安静了.它在院子里和草地上的时候多些,有时我们在客厅里接待客人或者同老朋友聊天,它会进来作几个揖,讨糖果吃,引起客人发笑.日本朋友对它更感兴趣,有一次大概在一九六三年或以后的夏天,一家日本通讯社到我家来拍电视片,就拍摄了包弟的镜头.又有一次日本作家由起女士访问上海,来我家做客,对日本产的包弟非常喜欢,她说她在东京家中也养了狗.两年以后,她再到北京参加亚非作家紧急会议,看见我她就问:“您的小狗怎样?”听我说包弟很好,她笑了.
我的爱人萧珊也喜欢包弟.在三年困难时期,我们每次到文化俱乐部吃饭,她总要向服务员讨一点骨头回去喂包弟.一九六二年我们夫妇带着孩子在广州过了春节,回到上海,听妹妹们说,我们在广州的时候,睡房门紧闭,包弟每天清早守在房门口等候我们出来.它天天这样,从不厌倦.它看见我们回来,特别是看到萧珊,不住地摇头摆尾,那种高兴、亲热的样子,现在想起来我还很感动,我仿佛又听见由起女士的问话:“您的小狗怎样?”
“您的小狗怎样?”倘使我能够再见到那位日本女作家,她一定会拿同样的一句话问我.她的关心是不会减少的.然而我已经没有小狗了.
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红卫兵开始上街抄四旧的时候,包弟变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大包袱,晚上附近的小孩时常打门大喊大嚷,说是要杀小狗.听见包弟尖声吠叫,我就胆战心惊,害怕这种叫声会把抄四旧的红卫兵引到我家里来.当时我已经处于半靠边的状态,傍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,孩子们都劝我把包弟送走,我请我的大妹妹设法.可是在这时节谁愿意接受这样的礼物呢?据说只好送给医院由科研人员拿来做实验用,我们不愿意.以前看见包弟作揖,我就想笑,这些天我在机关学习后回家,包弟向我作揖讨东西吃,我却暗暗地流泪.
形势越来越紧.我们隔壁住着一位年老的工商业者,原先是某工厂的老板,住屋是他自己修建的,同我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竹篱.有人到他家去抄四旧了.隔壁人家的一动一静,我们听得清清楚楚,从篱笆缝里也看得见一些情况.这个晚上附近小孩几次打门捉小狗,幸而包弟不曾出来乱叫,也没有给捉了去.这是我六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抄家,人们拿着东西进进出出,一些人在大声叱骂,有人摔破坛坛罐罐.这情景实在可怕.十多天来我就睡不好觉,这一夜我想得更多,同萧珊谈起包弟的事情,我们最后决定把包弟送到医院去,交给我的大妹妹去办.
包弟送走后,我下班回家,听不见狗叫声,看不见包弟向我作揖、跟着我进屋,我反而感到轻松,真有一种甩掉包袱的感觉.但是在我吞了两片眠尔通、上床许久还不能入睡的时候,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包弟,想来想去,我又觉得我不但不曾甩掉什么,反而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.在我眼前出现的不是摇头摆尾、连连作揖的小狗,而是躺在解剖桌上给割开肚皮的包弟.我再往下想,不仅是小狗包弟,连我自己也在受解剖.不能保护一条小狗,我感到羞耻;为了想保全自己,我把包弟送到解剖桌上,我瞧不起自己,我不能原谅自己!我就这样可耻地开始了十年浩劫中逆来顺受的苦难生活.一方面责备自己,另一方面又想保全自己,不要让一家人跟自己一起堕入地狱.我自己终于也变成了包弟,没有死在解剖桌上,倒是我的幸运.……
整整十三年零五个月过去了.我仍然住在这所楼房里,每天清早我在院子里散步,脚下是一片衰草,竹篱笆换成了无缝的砖墙.隔壁房屋里增加了几户新主人,高高墙壁上多开了两堵窗,有时倒下一点垃圾.当初刚搭起的葡萄架给虫蛀后早已塌下来扫掉,连葡萄藤也被挖走了.右面角上却添了一个大化粪池,是从紧靠着的五层楼公寓里迁过来的.少掉了好几株花,多了几棵不开花的树.我想念过去同我一起散步的人,在绿草如茵的时节,她常常弯着身子,或者坐在地上拔除杂草,在午饭前后她有时逗着包弟玩.……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.满园的创伤使我的心仿佛又给放在油锅里熬煎.这样的熬煎是不会有终结的,除非我给自己过去十年的苦难生活作了总结,还清了心灵上的欠债.这决不是容易的事.那么我今后的日子不会是好过的吧.但是那十年我也活过来了.
即使在“说谎成风”的时期,人对自己也不会讲假话,何况在今天,我不怕大家嘲笑,我要说:我怀念包弟,我想向它表示歉意.
一九八○年一月四日

小狗包弟
巴金
一个多月前,我还在北京,听人讲起一位艺术家的事情,我记得其中一个故事是讲艺术家和狗的。据说艺术家住在一个不太大的城市里,隔壁人家养了小狗,它和艺术家相处很好,艺术家常常用吃的东西款待它。“文革”期间,城里发生了从未见过的武斗,艺术家害怕起来,就逃到别处躲了一段时期。后来他回来了,大概是给人揪回来的,说他“里通外国”,是个反革命,批他,斗他,他不承认,就痛打,拳打...

全部展开

小狗包弟
巴金
一个多月前,我还在北京,听人讲起一位艺术家的事情,我记得其中一个故事是讲艺术家和狗的。据说艺术家住在一个不太大的城市里,隔壁人家养了小狗,它和艺术家相处很好,艺术家常常用吃的东西款待它。“文革”期间,城里发生了从未见过的武斗,艺术家害怕起来,就逃到别处躲了一段时期。后来他回来了,大概是给人揪回来的,说他“里通外国”,是个反革命,批他,斗他,他不承认,就痛打,拳打脚踢,棍棒齐下,不但头破血流,一条腿也给打断了。批斗结束,他走不动,让专政队拖着他游街示众,衣服撕破了,满身是血和泥土,口里发出呻唤。认识的人看见半死不活的他都掉开头去。忽然一只小狗从人丛中跑出来,非常高兴地朝着他奔去。它亲热地叫着,扑到他跟前,到处闻闻,用舌头舐舐,用脚爪在他的身上抚摸。别人赶它走,用脚踢,拿棒打,都没有用,它一定要留在它的朋友的身边。最后专政队用大棒打断了小狗的后腿,它发出几声哀叫,痛苦地拖着伤残的身子走开了。地上添了血迹,艺术家的破衣上留下几处狗爪印。艺术家给关了几年才放出来,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几斤肉去看望那只小狗。邻居告诉他,那天狗给打坏以后,回到家里什么也不吃,哀叫了三天就死了。
听了这个故事,我又想起我曾经养过的那条小狗。是的,我也养过狗,那是一九五九年的事情,当时一位熟人给调到北京工作,要将全家迁去,想把他养的小狗送给我,因为我家里有一块草地,适合养狗的条件。我答应了,我的儿子也很高兴。狗来了,是一条日本种的黄毛小狗,干干净净,而且有一种本领:它有什么要求时就立起身子,把两只前脚并在一起不停地作揖。这本领不是我那位朋友训练出来的。它还有一位瑞典旧主人,关于他我毫无所知。他离开上海回国,把小狗送给接受房屋租赁权的人,小狗就归了我的朋友。小狗来的时候有一个外国名字,它的译音是“斯包弟”。我们简化了这个名字,就叫它做“包弟”。
包弟在我们家待了七年,同我们一家人处得很好。它不咬人,见到陌生人,在大门口吠一阵,我们一声叫唤,它就跑开了。夜晚篱笆外面人行道上常常有人走过,它听见某种声音就会朝着篱笆又跑又叫,叫声的确有点刺耳,但它也只是叫几声就安静了。它在院子里和草地上的时候多些,有时我们在客厅里接待客人或者同老朋友聊天,它会进来作几个揖,讨糖果吃,引起客人发笑。日本朋友对它更感兴趣,有一次大概在一九六三年或以后的夏天,一家日本通讯社到我家来拍电视片,就拍摄了包弟的镜头。又有一次日本作家由起女士访问上海,来我家做客,对日本产的包弟非常喜欢,她说她在东京家中也养了狗。两年以后,她再到北京参加亚非作家紧急会议,看见我她就问:“您的小狗怎样?”听我说包弟很好,她笑了。
我的爱人萧珊也喜欢包弟。在三年困难时期,我们每次到文化俱乐部吃饭,她总要向服务员讨一点骨头回去喂包弟。一九六二年我们夫妇带着孩子在广州过了春节,回到上海,听妹妹们说,我们在广州的时候,睡房门紧闭,包弟每天清早守在房门口等候我们出来。它天天这样,从不厌倦。它看见我们回来,特别是看到萧珊,不住地摇头摆尾,那种高兴、亲热的样子,现在想起来我还很感动,我仿佛又听见由起女士的问话:“您的小狗怎样?”
“您的小狗怎样?”倘使我能够再见到那位日本女作家,她一定会拿同样的一句话问我。她的关心是不会减少的。然而我已经没有小狗了。
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红卫兵开始上街抄四旧的时候,包弟变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大包袱,晚上附近的小孩时常打门大喊大嚷,说是要杀小狗。听见包弟尖声吠叫,我就胆战心惊,害怕这种叫声会把抄四旧的红卫兵引到我家里来。当时我已经处于半靠边的状态,傍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,孩子们都劝我把包弟送走,我请我的大妹妹设法。可是在这时节谁愿意接受这样的礼物呢?据说只好送给医院由科研人员拿来做实验用,我们不愿意。以前看见包弟作揖,我就想笑,这些天我在机关学习后回家,包弟向我作揖讨东西吃,我却暗暗地流泪。
形势越来越紧。我们隔壁住着一位年老的工商业者,原先是某工厂的老板,住屋是他自己修建的,同我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竹篱。有人到他家去抄四旧了。隔壁人家的一动一静,我们听得清清楚楚,从篱笆缝里也看得见一些情况。这个晚上附近小孩几次打门捉小狗,幸而包弟不曾出来乱叫,也没有给捉了去。这是我六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抄家,人们拿着东西进进出出,一些人在大声叱骂,有人摔破坛坛罐罐。这情景实在可怕。十多天来我就睡不好觉,这一夜我想得更多,同萧珊谈起包弟的事情,我们最后决定把包弟送到医院去,交给我的大妹妹去办。
包弟送走后,我下班回家,听不见狗叫声,看不见包弟向我作揖、跟着我进屋,我反而感到轻松,真有一种甩掉包袱的感觉。但是在我吞了两片眠尔通、上床许久还不能入睡的时候,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包弟,想来想去,我又觉得我不但不曾甩掉什么,反而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。在我眼前出现的不是摇头摆尾、连连作揖的小狗,而是躺在解剖桌上给割开肚皮的包弟。我再往下想,不仅是小狗包弟,连我自己也在受解剖。不能保护一条小狗,我感到羞耻;为了想保全自己,我把包弟送到解剖桌上,我瞧不起自己,我不能原谅自己!我就这样可耻地开始了十年浩劫中逆来顺受的苦难生活。一方面责备自己,另一方面又想保全自己,不要让一家人跟自己一起堕入地狱。我自己终于也变成了包弟,没有死在解剖桌上,倒是我的幸运。……
整整十三年零五个月过去了。我仍然住在这所楼房里,每天清早我在院子里散步,脚下是一片衰草,竹篱笆换成了无缝的砖墙。隔壁房屋里增加了几户新主人,高高墙壁上多开了两堵窗,有时倒下一点垃圾。当初刚搭起的葡萄架给虫蛀后早已塌下来扫掉,连葡萄藤也被挖走了。右面角上却添了一个大化粪池,是从紧靠着的五层楼公寓里迁过来的。少掉了好几株花,多了几棵不开花的树。我想念过去同我一起散步的人,在绿草如茵的时节,她常常弯着身子,或者坐在地上拔除杂草,在午饭前后她有时逗着包弟玩。……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。满园的创伤使我的心仿佛又给放在油锅里熬煎。这样的熬煎是不会有终结的,除非我给自己过去十年的苦难生活作了总结,还清了心灵上的欠债。这决不是容易的事。那么我今后的日子不会是好过的吧。但是那十年我也活过来了。
即使在“说谎成风”的时期,人对自己也不会讲假话,何况在今天,我不怕大家嘲笑,我要说:我怀念包弟,我想向它表示歉意。
一九八○年一月四日
·巴金·
这些时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。
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,雨已经住了,天空渐惭地开朗起来。傍晚的空气很凉爽。方提议到公园去。
“洋车!洋车!公园后门!”我们站在街口高声叫道。
一群车夫拖着车子跑过来,把我们包围着。
我们匆匆跳上两部洋车,让车夫拉起走了。
我在车上坐定了,用安闲的眼光看车夫。我不觉吃了一惊。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一个瘦小的背影。我的眼睛没有错。拉车的是一个小孩,我估计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四。
“小孩儿,你今年多少岁?”我问道。
“十五岁!”他很勇敢、很骄傲地回答,仿佛十五岁就达到成人的年龄了。他拉起车子向前飞跑。他全身都是劲。
“你拉车多久了?”我继续问他。
“半年多了,”小孩依旧骄傲地回答。
“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钱?”
“还了车租剩得下二十吊钱!”
我知道二十吊钱就是四角钱。
“二十吊钱,一个小孩儿,真不易!”拉着方的车子的中年车夫在旁边发出赞叹了。
“二十吊钱,你一家人够用?你家里有些什么人?”方听见小孩的答话,也感到兴趣了,便这样地问了一句。
这一次小孩却不作声了,仿佛没有听见方的话似的。他为什么不回答呢?我想大概有别的缘故,也许他不愿意别人提这些事情,也许他没有父亲,也许连母亲也没有。
“你父亲有吗?”方并不介意,继续发问道。
“没有!”他很快地答道。
“母亲呢?”
“没有!”他短短地回答,声音似乎很坚决,然而跟先前的显然不同了。声音里漏出了一点痛苦来。我想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。
“我有个妹子,”他好像实在忍不住了,不等我们问他,就自己说出来;“他把我妹子卖掉了。”
我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这个“他”字指的是什么人。我知道这个小孩的身世一定很悲惨。我说:“那么你父亲还在——”
小孩不管我的话,只顾自己说下去:“他抽白面,把我娘赶走了,妹子卖掉了,他一个人跑了。”
这四句短短的话说出了一个家庭的惨剧。在一个人幼年所能碰到的不幸的遭遇中,这也是够厉害的了。
“有这么狠的父亲!”中年车夫慨叹地说了。“你现在住在哪儿?”他一面拉车,一面和小孩谈起话来。他时时安慰小孩说:“你慢慢儿拉,省点儿力气,先生们不怪你。”
“我就住在车厂里面。一天花个一百子儿。剩下的存起来……做衣服。”
“一百子儿”是两角钱,他每天还可以存两角。
“这小孩儿真不易,还知道存钱做衣服。”中年车夫带着赞叹的调子对我们说。以后他又问小孩:“你父亲来看过你吗?”
“没有,他不敢来!”小孩坚决地回答。虽是短短的几个字,里面含的怨气却很重。
我们找不出话来了。对于这样的问题我还没有仔细思索过。在我知道了他的惨病的遭遇以后,我究竟应该拿什么话劝他呢?
中年车夫却跟我们不同。他不加思索,就对小孩发表他的道德的见
“小孩儿,听我说。你现在很好了。他究竟是你的天伦。他来看你,你也该拿点钱给他用。”
“我不给!我碰着他就要揍死他!”小孩毫不迟疑地答道,语气非常强硬。我想不到一个小孩的仇恨会是这样地深!他那声音,他那态度……他的愤怒仿佛传染到我的心上来了。我开始恨起他的父亲来。
中年车夫碰了一个钉子,也就不再开口了。两部车子在北长街的马路上滚着。
我看不见那个小孩的脸,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,但是从他刚才的话里,我知道对于他另外有一个世界存在。没有家,没有爱,没有温暖,只有一根生活的鞭子在赶他。然而他能够倔强!他能够恨!他能够用自己的两只手举起生活的担子,不害伯,不悲哀。他能够做别的生在富裕的环境里的小孩所不能够做的事情,而且有着他们所不敢有的思想。
生活毕竟是一个洪炉。它能够锻炼出这样倔强的孩子来。甚至人世间最惨痛的遭遇也打不倒他。
就在这个时候,车子到了公园的后门。我们下了车,付了车钱。我借着灯光看小孩的脸。出乎我意料之外,它完全是一张平凡的脸,圆圆的,没有一点特征。但是当我的眼光无意地触到他的眼光时,我就大大地吃惊了。这个世界里存在着的一切,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。在那一对眼睛里,我找不到承认任何权威的表示。我从没有见过这么骄傲、这么倔强、这么坚定的眼光。
我们买了票走进公园,我还回过头去看小孩,他正拉着一个新的乘客昂起头跑开了。
1934年6月在北京
选自《旅途随笔》

收起